
2020年,煙臺市攝影家協會為時年95歲的孫佑杰拍攝的照片。劉新科 鄒本義 攝
孫佑杰
1926年出生于山東省文登縣,1945年進入抗日軍政大學膠東支校從事美術宣傳工作并加入八路軍,先后參加了孟良崮戰役、濟南戰役、淮海戰役、渡江戰役等重大戰役。抗美援朝戰爭期間,他以中國人民志愿軍戰地記者的身份深入朝鮮戰場,進行采訪報道工作。先后榮立10次戰功。
木刻工具,幾支筆和一個日記本,就是戰地記者孫佑杰帶上戰場的所有工作裝備。
“戰地記者要有正確的生死觀,不要怕死,但隨時隨地爭取不死,去完成你所擔負的任務。越是戰爭慘烈的地方,越是需要去記錄的地方。”當被問到怎么形容戰地記者時,孫佑杰這樣回答。
1952年,朝鮮戰爭停戰談判開始后,孫佑杰告別了開滿金達萊的朝鮮。
那些當時未被書寫的記憶,藏于心底。在失眠的夜晚,催他動筆。“不釋放,會很遺憾。”1995年,70歲的孫佑杰,完成了紀實文學《鴨綠江告訴你》。這本書獲得了山東省“精品工程”文學獎,政府獎勵了8000元。
21萬字,再版三次,這可能是戰地記者孫佑杰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。
現在,距離書籍出版又過了27年,孫佑杰97歲了。他依然能回憶起幾句常用的朝鮮語,“扁機瓦掃,爬里爬里卡!”(飛機來了,快跑!)。
了卻一樁心愿
孫佑杰頭發已經花白,但頭頂上的發絲依然根根挺立,眼睛有神,挺拔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,主要用來防風。他的聽力沒有問題,談吐也邏輯清晰。見面沒聊上兩句,他就走進書房拿出一本黑白封面的書《鴨綠江告訴你》。這可能是老人一生中,最珍貴的記錄。
這本書寫于1993年-1994年間,那時的孫佑杰68歲。在一年多的時間里,他不知道什么叫節假日,甚至在走路、吃飯、晨練中,“腦子里總也離不開寫作”。
“謝天謝地,終于在我健在的時候了卻了一樁心愿,我如釋重負。”他在后記里這樣寫道。
書出版后,韓國學者邀請他去韓國參觀。出國,如果1950年入朝作戰算第一次,那么1996年孫佑杰前往韓國就是第二次。
那一天,海面風平浪靜。這同46年前乘坐悶罐車廂去往中朝邊界相比,幾乎是天壤之別。
在邊界線眺望,孫佑杰內心百感交集,他無心游覽停戰協定的簽訂地板門店,而是徘徊在北緯38度的邊界線附近,遙望北方。遠處郁郁蔥蔥的高山峻嶺,曾留下許多戰友的青春和生命。
成為戰地記者
孫佑杰是地道的膠東人,1926年出生于山東文登縣,18歲參加了八路軍。“目標就是上前線”,在膠東抗大學習一年后,他被分配到了抗大宣傳隊做美工,“一個文藝兵”,因為他能寫會畫,還拉得一手好胡琴。一開始他有點不太樂意,后來接受了,雖然不是上戰場奮勇殺敵,但“戰爭是一盤棋”。
1945年8月,日本無條件投降后,膠東抗大宣傳隊奉命調入華野9縱文工團,他經常去部隊前線,時間久了,心里萌生了一個念頭:有朝一日,能當上一名戰地記者。
機會在1950年出現。當年10月,憑著在濟南戰役寫的一篇戰地新聞《七斤月餅》,孫佑杰被調到27軍《勝利報》。沒多久,27軍奉命北上,孫佑杰跟隨一線作戰部隊出發,成了名副其實的戰地記者。
1950年11月12日,是孫佑杰記憶猶新的日子。這一天下午7時,他隨27軍第一梯隊79師出發前往臨江,這是出兵朝鮮告別祖國的最后一站。
行軍第一夜,在凌晨3點左右,他們抵達入朝后的第一個宿營地:中江鎮。
孫佑杰日記中記錄下來的第一天見聞,就是行軍第一夜遭遇的空襲。在這次空襲中,三營的軍事骨干死傷20多人。全團傷亡50多人。
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,孫佑杰一直奔走于各師、各團的指揮所之間,穿行于硝煙彌漫的戰場。他把目光對準身邊的戰士,觀察、記錄,在戰斗間隙里,把戰場上的情況不斷寫在日記本上。
“239團三營七連副班長沈永福……他摸出了最后一顆手榴彈,在等待時機。當坦克鋼鐵身軀壓向他的一剎那,他將手榴彈塞進了坦克履帶,‘轟’的一聲,坦克停止了前進,他也停止了呼吸。”
這幅名為《舍身炸敵坦克》的木刻作品,刊發在《勝利報》上。
在談及這場戰爭的時候,孫佑杰總會輔之以形象的擬聲詞,說到動情的細節,這位96歲老人聲音常常提高八度,洪亮清晰,情緒飽滿,“越是戰爭慘烈的地方,越是需要去記錄的地方。”
“再寫一章就不寫了”
1952年下半年開始,孫佑杰的眼睛開始出現問題。9月,他和其他傷員乘坐汽車來到鴨綠江大橋,先于部隊一個月回國。
從朝鮮戰場回到中國后,1979年孫佑杰從部隊退役,成了煙臺一家報紙的副總編輯。兒子孫夜曉對父親的印象是,“愛好廣泛,吹拉彈唱樣樣都會。”
寫作《鴨綠江告訴你》時,孫佑杰對他說,他必須完成這部作品,以告慰那些犧牲在異國他鄉的戰友。
孫佑杰常常說,“再寫一章就不寫了”,卻在《鴨綠江告訴你》之后,又繼續出版了10多本書,全靠手寫,用筆在稿紙上完成,直到2021年停筆。
他每天早上4點半起床,看著遠處的山丘,做一套保健操。每天兩次出門遛彎,一次上午,一次黃昏。晚上不吃晚餐,準時收看《新聞聯播》,看完就上床睡覺。這樣的生活規律,幾乎從70歲堅持到現在。
當被問到還有什么愿望時,他說:“都做到了,任務完成,沒有遺憾。”
戰地記者要有正確的生死觀,不要怕死,但隨時隨地爭取不死,去完成你所擔負的任務。越是戰爭慘烈的地方,越是需要去記錄的地方。 ——孫佑杰
本版采寫/新京報記者 朱清華